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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的规划格局和深圳其他城区截然不同，四横九纵的街道排列整齐，犹如棋盘上的线条。这里曾经很喧闹，现在却很安静。从上世纪80年代的初建到90年代的鼎盛，再到如今的转型期，它陪伴了几代深圳人一路走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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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卦岭地方不大，但在深圳的人气却一直名列前茅，从上世纪80年代创立到90年代鼎盛，直至如今的转型期，它陪伴了几代深圳人一路走来，在瞬息万变的经济特区里也算得上神奇。
八卦岭曾经喧闹，如今却很安静。它蛰伏在笔架山东南麓，位于元岭和泥岗村之间。历史记载显示，八卦岭大部分时间属于泥岗村，现属元岭街道管辖。
在深圳特区的发展史上，八卦岭曾经有过耀眼的光芒，先是国内印刷业、图书业的发源地八字起名，后来成为电子工厂、汽车工业的繁华之地，再后来，华丽转身成为服装时尚之城，就连吃饭的时候，也会想起那条美食街。
初来深圳，看到八卦岭这个名字痣相，脑海里莫名闪过一部大学时看过的日本电影《啊，野麦岭》。虽然野麦岭和八卦岭没有任何关系，但讲的是20世纪初，几位日本农村姑娘穿过野麦岭到缫丝厂打工的故事。当时的八卦岭也是一片机器轰鸣的工业区，那里的人大多是农村来的打工者。虽然故事不同，但境遇却大同小异。
这1.6平方公里的区域也留下了我早年在深圳的痕迹。我在这里的工业区打工，在路边摊吃夜宵，在体育场附近的小酒吧喝得酩酊大醉。路灯下那长长的身影已经远去，但记忆里的印记却无法抹去。
啊，八卦岭……
八卦岭没有八卦
八卦岭这个名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？没有人知道。
初见这个名字，爱好考证的人立刻就会想到，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地方，名字寓意深刻，必定有着一些故事。
“八卦”这个词，对于喜欢传统文化的中国人并不陌生，神秘莫测，令人费解。该词最早见于《易经·系辞上》：“易经有太极，太极生两仪，两仪生四象，四象生八卦。”最抽象的“八卦”是一个哲学概念，阴阳相生相克的理论，让人恍若坠入云雾；最具象的“八卦”其实是最早的文字符号，是推演时空的万能工具。因此，才有了预测用的“八卦图”，武术用的“八卦拳”，战场用的“八卦阵”等等。
八卦岭是因为地形地貌符合八卦而得名，还是另有原因？是哪个朝代取的这个名字？又是谁起的？翻遍历史文献，没有这方面的记载，几乎没有。
还有一种说法是，笋岗北面曾有一座“排榜山”。根据古汉语的读音规则，“八卦”和“排榜”同音，所以“八卦”很可能就是因“排榜”谐音而衍生出来的地名。我不懂古汉语读音，也请教过几位古汉语专家，他们都摇头说不是。看来这种说法很不靠谱，只能存疑。
据当地一些老人说，改革开放前，这里还是一片沟壑纵横的田野，一些山丘上安放着一些“金坛”。所谓“金坛”，是客家人二次安葬的习俗。即先祖入土三年后，尸体已化为白骨，将白骨收起来后再放回陶罐中，供奉在山丘上。可见当时此处还是一个无名之地。
就在我翻遍史料无果时，资深记者、纪录片导演刘申先生给我看了一张照片。那是一张民国二年（1913年）的深圳旧地图。这张标有“沙头”的地图上，清清楚楚地标注着“八卦岭”，说明八卦岭这个名字至少在1913年就已经存在。这纠正了不少当地文史专家的推断，即八卦岭是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而命名的现代地名。
至于由来，我想也不算太复杂。“八卦”源于田野、道路纵横交错，“岭”则源于此地原本是一座低矮的山丘。改革开放后，八卦岭重新规划免费起名，只是延续了田野的纵横交错和连绵不断，从而形成了独特的风格。
一旦你进入八卦岭，你就会同意我的说法。这里的规划格局与深圳其他城区大不相同。四横九纵街道如棋盘线般规整，东西南北方向垂直相交。“四横”是东西向四条稍长的道路，从南向北依次为“八卦一路”至“八卦四路”，“九纵”是南北向九条稍短的道路，从东向西依次为“八卦一街”至“八卦九街”。如果从空中俯瞰，更能清晰地看到地形呈上宽下窄的梯形。身在其中，人们常常会在那些类似的八卦阵型中迷失。
后来一位香港的风水师跟我聊起这个话题，从他的表述中或许可以推断出此处命名的依据。
他说，世间万物有“天成象，地成形”的道理。地名大多与地形、自然生物相对应。深圳与香港原本是一体，最南端的九龙半岛犹如龙爪刺入南海，故名九龙；深圳河蜿蜒的河道蜿蜒而下，从西南流入大海，即为蛇口；北部银湖、笔架山、泥岗一带的梧桐山余脉延伸而上，汇聚于八卦岭，形成一只千年灵龟。因此，东南的九龙半岛为龙，西南的蛇口半岛为蛇，八卦岭一带为龟。龙、蛇、龟三者构成一个“品”字形，屹立于深圳与香港之间。八卦岭既然是龟象，龟背上纵横的街道自然也具有八卦之形，八卦岭之名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然而，粤语人对八卦又有新的解读，这种解读充满了负面含义。在粤语中，“八卦”是指喜欢八卦、传播谣言的人，所以人们把所有的娱乐新闻都称为“八卦新闻”。粤语人把喜欢传播谣言、管闲事的八卦女人称为“八婆”。
当然，八卦岭里并没有“八卦”，也没有“八卦”这个词。
▲这是一张民国二年（1913年）的深圳旧地图，在这张标有“沙头”的地图上，清晰地标注了“八卦岭”，说明八卦岭这个地名至少在1913年就已经存在。
蜕变：从工业区到时尚街
我们今天所熟悉的八卦岭原本是一个工业区，建于上世纪80年代初，隶属于福田区，与罗湖区接壤。
街道和建筑如此统一的原因很简单，按照开发定位，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工业区，带有明显的老派香港工业建筑气息，框架式工业厂房高大威猛，货柜车在四横九纵区域自由穿梭。
八卦岭曾经是深圳最大的印刷基地，事实上，也可以说是全国最大的印刷基地。大大小小的印刷厂云集于此，包括北京以外唯一一家可以印制人民币的国宝级金币铸造厂。据说，八卦岭最鼎盛时期，有上千家印刷企业，形成了全国领先的印刷产业集群。
国内出版、设计、包装行业几乎都知道一句话：“中国印刷靠深圳，深圳印刷靠八卦岭”。两个案例足以说明问题：一是2001年1月，深圳为北京印制了《北京2008年申奥报告》，为中国“申奥”打下了“钥匙”；二是2002年1月，深圳为上海印制了《中国2010年上海世博会报告》，为中国首次“申博”打开了大门。这两款印刷行业要求最高的印刷品，均出自深圳雅昌印刷公司。雅昌印刷起步于八卦岭，曾多次荣获被誉为全球印刷界“奥斯卡”的“班尼奖”金奖八卦，时至今日，雅昌印刷依然保持着国内印刷行业的领先地位。
印刷业的发展，自然也带动了图书出版业的发展。
和深圳其他工业园区一样，八卦岭工业园也用数字来命名每栋厂房，其中最有名的两栋分别是中国平安保险公司诞生地551栋和深圳最大的民营书刊批发市场512栋。
刚到深圳的那几年，周末失落的时候，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八卦岭512栋的“书刊批发市场”。在那里，你可以看到全国各地最新出版的书籍，像菜市场的萝卜白菜一样堆在地上，让书虫们欣喜若狂。很多去批发市场买书回家看的人，推着推车，一次买几十本书，因为毕竟是批发市场，即使是零售，也能享受到极低的折扣价。在这里买书从对折到一折都有，就看你跟老板的砍价技巧了，就像在东门服装店砍价一样。
八卦岭就像黄埔军校，很多后来成为成功商人的老板都曾在此工作过，我在八卦岭见证了一个个年轻书商的成长故事。
他叫吴长明，江西九江人。他到深圳后，因为没有文凭，找工作极其困难。在快要身无分文的时候，他找到了一份深圳特区报社送货员的工作，类似今天的快递员。因为经常去八卦岭批发报纸，他渐渐摸清了门道。后来，他辞去了送货员的工作，自己做起了书刊批发生意，从小摊开始，到柜台、店面，最后自己做起了批发商。后来，他开了独立书店，再到从事外国书籍的引进，最后在香港注册了自己的出版公司。这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年轻人，最后成了香港一家出版社的董事长。
这样的故事，在八卦岭屡见不鲜。
二十年来，在“腾笼换鸟”的新发展思路下，八卦岭从一个又蠢又大又黑又粗糙的工业区，变成了一个花哨的商业物流区。各种海德堡、罗兰机器纷纷迁出八卦岭，寻找新的栖息地。各种花哨的新鸟飞来，让很多人忘记了八卦岭当初的模样，这对于一个快速发展的新兴城市来说很正常。机器的轰鸣声在这里再也听不到了。书刊批发市场虽然还在，但已不复往日的繁华，见证着纸质书日益边缘化的现实。
如今的八卦岭，时尚公司、设计公司、IT公司林立，还有最大的玩具批发市场，建筑也从单一的灰色，变成了色彩丰富的色彩。初春时节，八卦岭大街小巷栽种的火红木棉花盛开，与蓝天白云下色彩斑斓的建筑相得益彰，给这个过于整齐平淡的公园增添了几分生机。
八卦岭是神奇的，它的神奇之处在于，它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创业神话，而且，在给人们提供了充足的精神食粮之后，还能满足大家不可或缺的口腹之欲需求。
八卦一路美食街是深圳早期汇集全国各地美食的美食街，至今从未衰落。有人在这条街上尝试过每天都去不同的餐厅吃饭，三个月都没有吃过同一顿饭。刚到时，我问当地朋友哪里吃饭，他脱口而出“八个丫路”。我当时吓了一跳，后来才知道他不是骂人，“八个丫路”就是八卦一路。
那时，经常困扰吃货们的一个大选择就是“今天去哪儿吃？”如果拿不定主意吃什么，往往一句“去八卦岭美食街”就能立刻平息争议。因为在这条街上，从岭南到东北，从大陆到台湾，甚至从中国到东南亚，都能吃到。不管你是重口味还是轻口味，都能满足你的舌头，因为酸甜苦辣咸各大菜系都在这里等着你。当然，这里的海鲜和河鱼还是特色中的特色。2003年之前，在这里可以吃到各种稀有野味，各种蛇类餐厅随处可见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“生记”。后来非典爆发，人们知道病毒可能来自于他们喜欢吃的果子狸、穿山甲和蛇。从此星座运势查询每日更新，八卦岭告别野味，回归健康饮食，“生记”也转型做海鲜和河鱼专卖。 除此之外，粤菜“金利隆”、西北菜“西北”、潮州菜“好林居”等都成为金字招牌，成为“人间八卦常在，食客却短暂”。
八卦一路的美食街后来扩展到二路、三路，不仅在八卦岭工作、生活的人们喜欢来这里吃饭，也吸引了许多远道而来的美食爱好者。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至今，八卦岭美食街如八卦路上的木棉花一样繁华，催生出了许多老字号和连锁店。
改造后的八卦岭依然是不少市民乃至游客的目的地，他们在这里感受到更多的是文艺气息，也更愿意在这样的氛围中流连忘返。
▲八卦岭工业区建设始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，右边是八卦岭，左边是园岭，中间是笋岗路。
▲2018年的顺港路与八卦岭。
▲1994年的八卦岭农民工宿舍。
八卦岭的命运
八卦岭对于我有一份特殊的感情。
因为二十多年前，我不仅是书批发市场的常客，也是许多餐馆和酒吧的酒客，但出乎意料又不可避免的是，我也在这栋办公楼里工作。
当时我办着一本杂志，叫《影视双周刊》，由市委宣传部主管，有全国性刊号。社长兼总编辑刘其光是市新闻影视中心主任，也是著名的纪录片制片人，他拍摄的纪录片《世纪之旅》、《中国博物馆》等都曾在银幕上引起轰动。我是这个杂志的副总编辑，负责具体的编辑工作。刘主任想象力丰富，到世界各地拍片，创造了各种轰动性的作品。
90 年代中期是纸媒最后的黄金时代，当时深圳的文化虽然还很弱，但广告、发行靠着各路巨头的支持，还能自力更生。杂志版面可以换取实实在在的钱，如果不能直接换钱，至少也可以换成实物，比如各种食品、生活用品。有一段时间，杂志的纸巾多得用不完，每个编辑都能领到一箱箱的纸巾。其中，最独特的，是可以换取办公空间。
当时八卦岭有一家很厉害的公司叫新科集团，它的董事长是叶挺将军的儿子叶华明。1992年邓小平南巡时，在深圳参观的唯一一家国有高科技企业就是新科。中国第一张镭射影碟、影碟、DVD影碟、第一台镭射影碟机，都是在这家公司诞生的。八卦四路的新科集团是一栋巨大的蓝色大楼。集团旗下有一家新科娱乐传播公司，当时的总经理是叶大鹰，他是叶挺将军的孙子，也是一位天才的电影导演，拍过《红樱桃》、《红色恋人》、《大呼吸》等。作为影视杂志社，我们自然不能“放过”这样的公司，于是就给新科娱乐拍了很多广告。当广告费积累到一定程度时，双方就开始商量用广告位换办公位的问题。 当时叶大英有几部重头作品要宣传，便大方表示愿意把刚装修好的一楼东半部腾出来短暂给杂志社使用。在各个写字楼里和业主谈过价的我们，自然也想要。于是1996年，《影视双周刊》搬进了新科集团的四楼，就在叶导演的新科娱乐公司旁边。
刚搬到八卦岭的同事经常抱怨上班路上在八卦阵里迷路。但很快大家都喜欢上了这里命理测算，因为这里太方便了。这里和其他工业区最大的不同就是服务功能齐全，写字楼鳞次栉比，餐饮店成群，娱乐场所灯火通明、美酒飘香。当时能把工作和生活无缝衔接的也只有八卦岭工业区了。
很多个夜晚，我在这里审稿、校对。写完前言，我常常站在面向泥岗路的落地窗前，思考下一期该选什么题目，去哪里“化缘”。看到川流不息的货柜车，总有种“光阴似箭，日日夜夜”的感觉。关灯下楼时，我和几个编辑挥手，坐上通宵运营的中巴车，准备回家。路过八卦路，看到路边一家小吃摊摆满了啤酒和烤肉，立刻大喊“我得手了”。大家纷纷下去，选了一个摊位，炒几个小菜，搬一箱啤酒。为庆祝杂志新一期的出版，大家举杯庆祝，开始讨论下一期该怎么做。常常喝得酩酊大醉，不知东方已破晓。
经过几年这样酸甜苦辣的日子，我离开了杂志社，离开了八卦岭。
此后的几年里，每当我回到这个地方，甚至听到这个名字，我都会感觉耳朵暖暖的，心跳加速。
我心里默默地说：啊，八卦岭。
